来源:新民周刊
自由的日子过久了,容易浮云起来,一直浮到一天突然问自己:不好意思,现在这个社会是怎么啦?
事出四川渠县“蓄奴”,正常人当然要怒发冲冠,听说过黑奴、听说过白奴、听说过混血奴,但听说过“黄奴”吗?这不是一个新名词的诞生,而是一记结结实实的拷问:现在这个社会是什么社会?!
因为恍惚中又要记得初中时的课本,人类社会五种形态,曰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我们现在所处的正是人类迄今最高级的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虽然还是初级的),怎么忽然倒退到殷商“妇好墓中人”了呢。
这个地方真是十分的奇怪,一会儿“坐三望二”,一会儿“汤姆小屋”,弄得你也智障了,又要欠揍地问:今夕到底何夕!
消息称四川渠县官方救助站经营的“奴工基地”,从2000年成立的首日起,就在铁棒皮鞭的高压下强迫“被救助”的智障人员和其他流浪者从事惊人的 体力劳动,与猪狗同食同榻之余还对外贩奴,远到新疆,近到渠县各乡镇的制砖、农田、建筑工地,被打死、饿死、冻死、病死者,大有人在,所得血汗利润全部纳 入承包人囊中。
如果你气坏了,我劝你息怒,因为有渠县这样的“蓄奴”地方,产生这样的“残疾人自强队”难道令你意外吗?
值得围观的是,目前渠县政府正在“自查”。让蓄奴的有机会否认蓄奴。一如责令偷汉的自查床上用品,你能责怪我等“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 吗?
在中国,换掉一茬蓄奴的地方官员为什么如此困难?(主笔/胡展奋)
曾令全与他的智障人培训基地
三星村的村民们也时常会听到基地内传出的智障人被打的“呼天叫娘”声。有村民说,“有时候半夜里听到隔壁在打癫子,听得人都不敢睡觉。”
是“慈善家”还是“铁公鸡”?
逃跑就遭毒打、干活如牛如马、吃饭与狗同锅、工钱三四年一分都领不到……12名智障“包身工”在新疆吐鲁番地区托克逊县库米什镇佳尔思绿色建材化 工厂遭受的非人待遇经媒体曝光后人神共愤,但消息传到四川省渠县渠江镇三星村并未激起太大的波澜,村民们基于这十多年来对同村的曾令全以及他后来创办的所 谓 “渠县渠江镇残疾人自强队”的了解,认为曾令全将12名智障人“卖”到新疆做“包身工”不足为奇。
曾令全以及“渠县渠江镇残疾人自强队”多年来打着慈善旗号所干的迫害、剥削智障人的勾当在三星村乃至整个渠县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让村民们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这个早已被当地老百姓背地里咒骂过千百回的曾令全,这次似乎真的要被绳之以法了。
“会不会又被放出来哦?”三星村的很多村民并不敢公开接受记者的采访,他们围在已经被取缔了的渠江镇残疾人自强队的“培训基地”门口看热闹,回避采访,但是当暮色降临,记者逐户单独采访时,村民们纷纷怒骂曾令全“丧天良”。
曾令全是一个怎样的人?由于12名智障人在新疆黑工厂遭受非人待遇曝光,曾令全以涉嫌非法经营罪被渠县警方刑拘,这之后,曾令全的父母、弟弟、弟 媳以及其他一些亲戚聚集在培训基地内,冒充群众的身份不断向记者们“感叹”曾令全的心地善良、“谴责”当地政府的“背信弃义”。在“群众”身份被揭穿后, 曾令全的家人仍不断抱怨:“曾令全是一个好人,明明做的善事,怎么现在成了坏事?!”
曾令全的妻子李素琼在被刑拘前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初,夫妻俩外出打工多年后决定回家创业,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在村里养猪。当上猪倌后,曾令全 经常到渠县县城农贸市场收摊贩们丢掉的骨头回来喂猪。1993年正月,曾令全在农贸市场看到一个30多岁的男子蓬头垢面,便问对方愿不愿意跟他回去养猪, 对方回答“要得!”,曾令全便将他领回了家,这是曾令全领回来的第一个残疾人,名叫李兵。3年后,曾令全又在农贸市场看到身材瘦小、满脸污垢的流浪人员李 小平,这一年除了将李小平领回家,曾令全还带回了时年23岁、大脑异常的朱国庆。
李素琼回忆,三个流浪汉被曾令全收养的故事当时在渠县引起轰动,渠县官员短短数月先后七次来考察。1996年11月15日,时任渠县县委书记张家 林在区委书记熊忠华及民政局局长刘福全的陪同下亲赴曾家。张家林兴奋不已,盛赞“我们国家官员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情,小曾做到了!”并在渠县党员大会上号 召向曾令全学习。自此,渠县开始宣传曾令全的事迹。曾令全的村子位于幸福坝,因为“一个猪倌和三个乞丐”的故事,曾令全家当时被当地媒体称为“幸福坝中的 ‘幸福院’”。曾令全因此还获得了渠县政府部门拨发的15000元“爱心款”用来壮大其事业。
不过,李素琼所说的这个曾令全收养智障流浪人员的善意动机,在三星村尤其一些与曾令全平素走动较多的村民看来纯属曾令全往自己脸上贴金。村民王华 (化名)说,他与曾令全平时关系甚好,“他一开始就动了歪脑筋,把癫子(当地人对智障人的称呼)带回来帮自己养猪,不要付工钱,只要管饭即可。”王华说, 曾令全的脑子很灵活,“典型的小聪明。他能说会道,明明是利用癫子,却被他说成做善事。”
让村民们更为不满的是,三星村筹资修路,每户每人要掏80元,但曾令全非但一分不肯掏,还向现任村干部追要1000元的吃喝费,说是前任村干部在 他家吃饭欠下的。村干部让曾令全拿出凭证,曾令全拿不出,但就是对村干部纠缠不清,无奈之下,村委会非但没能从曾令全那里拿到一分钱的修路费,反倒倒贴了 几百元给曾令全。
“那时候曾令全已经靠剥削癫子发家致富了,修路费其实一共只有2万多元,在其他村,富了的老板压根就不用老百姓掏这个钱。”有村民抱怨。“你说,这样一个公认的铁公鸡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倒贴钱来做善事?!”王华觉得很滑稽。
曾令全一直谋划让自己的残疾人自强队取得合法身份,2006年,他给渠县政府递交了成立“残疾人自强队”的申请,曾令全表示从2003年到2006年初以来,他先后收养了137名残疾人,自贴资金20多万元。
“简直就是扯淡,曾令全利用癫子赚了多少钱?!三星村没人不知道。”王华很愤慨。
“劳务输出”
现年46岁的曾令全从1993年至今到底“收养”了多少智障人,目前又有多少智障人被他以所谓“劳务输出”的形式卖到外地做“包身工”,这些“包 身工”又分布在哪些地区,由于官方的调查仍在进行,目前这些还是一个谜。知情村民王华透露,曾令全最初只是在渠县范围内寻找智障人员,他常骑着一辆刷有 “自强”和“救助”字样的摩托车去各村搜寻,找到后就以打工为名或骗或强行拉到培教基地,后来,拉人到了疯狂的程度,扩展至周边县市,“只要穿着破烂就可 能被他强行拉上车带回家”。
王华介绍:“他发展了一个拉人的网络,只要帮他拉来一名流浪汉,就会得到最少100元的好处费,好处费的多少取决于癫子的身体状况与运送癫子的路 途远近。”不过,女的流浪人员以及明显没有劳动能力的流浪人员曾令全并不收养,“这就足以说明他动机不纯,压根就不是为了做慈善”。
在三星村周边做煤炭生意的曾建国被村民们斥为替曾令全找“癫子”的“拉人队长”,村民们说,他每帮曾令全拉来一个“癫子”就会得到几百元。对此曾 建国大喊冤枉,他说曾令全曾经找他,表明收“癫子”是得到渠县政府同意的,但是规模要做大,包括卫生员、培训队长都要有,希望曾建国支持他。曾建国的老婆 后来发现曾建国的照片被曾令全贴在培训基地墙上,委派的职务是队长,“我们就问他做队长要负什么责任,拿多少工资。曾令全说这完全是做好事,连他自己都是 倒贴钱,因此没有工资”。曾建国因此要求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除去,“没钱,我做什么队长?”他强调没有帮曾令全拉过人,只是有两次看到街上有流浪汉,打电 话让曾令全来拉人,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受到了老婆的责备:是一个!哪来两个?!
“收养”的智障人多了,曾令全开始谋划搞一个基地,2007年,由于三星村的小学废弃,曾令全花费4.5万元将校舍购买下来,又花了几万元整改、装修,建成了一个培训基地,对外,曾令全把这个基地称作“乞丐收容所”或者“渠县残疾人自强队培训基地”。
但这个所谓的乞丐收容所却被三星村的村民们私下里称为“监狱”、被关在里面的智障人被村民们形容为“犯人”。
曾令全的家人说,智障人到了“培训基地”就结束了流浪,他们首先被安排理发、洗澡、看病;吃得也很好,早餐是包子、馒头,午餐还有肉,晚餐有时是面条、有时候是米饭;衣着不再破破烂烂,而是统一发放了迷彩服、鞋子。
曾令全将村小学改建为2层的培训基地,一楼是办公室、卫生室、食堂、活动室,二楼是智障人的卧室。围墙隔壁就是曾令全的小洋楼,虽算不上豪华,但在三星村也是首屈一指了,村民们说,以前他们并不能随便跨过围墙、铁门进入培训基地。
王华进去过多次,他说,办公室摆着麻将桌,更像曾令全的活动室,卫生室形同虚设,曾令全的父亲是一名退休教师,曾做过赤脚医生,“癫子生病都是靠 这个赤脚医生配药。”至于伙食,王华说,“不能说差,甚至比村里一些老人吃得好,不过也不是曾家说的那样顿顿有肉,一般癫子们做苦活时,菜里会有一些油 水。曾令全一家平时也并不与癫子们吃同一锅饭。”
在二楼卧室内,智障人平时就寝的十几张床铺显然在曾令全被刑拘后,已经被曾家人煞费苦心地重新布置过。曾家人换上的是统一的绿色被褥、垫被,这些 被褥很单薄,不到2厘米厚,在湿冷的山区,村民们的秋被都比这些被子厚。细闻,这些被褥压根就没有人睡过的气息,知情人士指着屋角的一堆被褥说,那才是 “癫子”们平时睡的。翻开屋角堆积的被褥,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鼻而来,一样的单薄,不一样的却是被褥、棉胎已经黑得发亮。
村民们说,他们之所以将“乞丐收留所”称为监狱,是因为智障人一旦进入这里就没有了自由。“说是培训,其实就是给癫子上规矩,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不听话就打!”
曾令全曾宣称他摸索了一套对残障尤其是智障人的科学管理培训体系,包括思想教育、军训、跑步、干活等。但曾妹夫罗政的父亲罗天汉却揭露,所谓的体系核心只有一条:打!
罗天汉在2005年前后曾帮曾令全管过7天的工人。“他心太狠了,用电线折起来打屁股,刚收来的人,先打一顿,打得血肉模糊,坐都坐不住。边打还 边问,想吃饱吗?或者用电棒直接打。”罗天汉说,“癫子”们通常六七个人被编为一个班,智力情况较好的当班长,职责是监督干活情况,晚上向曾令全汇报,谁 偷懒,曾令全就打谁。
因为觉得太残忍,罗天汉后来不干了。他劝儿子不要跟曾令全混在一起,但罗政不听,终于在2006年,因为涉及在湖南耒阳一黑砖厂内奴役、虐待十多 名智障人并导致一名乞丐被打致死,罗政被判刑8年,罗天汉也因此与曾令全翻了脸,但他说曾令全六亲不认,争执中把他推倒在地,至今腰伤仍有隐痛。
三星村的村民们也时常会听到基地内传出的智障人被打的“呼天叫娘”声。有村民说,“有时候半夜里听到隔壁在打癫子,听得人都不敢睡觉。”
王华说,有智障人不堪忍受暴力,逃跑过,但是被曾令全抓回来,“又是一顿暴打,不给饭吃,再也不敢跑了。”根据知情村民的介绍,智障人在这个培训基地“上规矩十多天后”一般就会被曾令全派出去务工。
有多少智障人沦为“包身工”?
曾令全的妻子李素琼说,收留的残疾人多了,就把他们送到各地去打工,这些人都是经过休养与训练了的,都能够从事体力劳动。曾家人出示的曾令全在 2006年年初写给当地政府的请求成立“渠县残疾人自强队”的申请显示:残疾人自强队由曾令全任队长,李素琼任会计,一组组长段成波带残疾人8名在深圳打 工,二组族长罗政带残疾人17名在湖南打工,三组组长徐林带残疾人7名在广州打工,四组组长李心灵(实为李兴林)带残疾人5名在新疆打工,五组组长兰克云 带20名残疾人正在我(指曾令全)家培训。
李素琼反复强调,把这些流浪乞讨人员组织起来培训,然后送出去打工是在做好事,“总比在垃圾堆里拣垃圾吃好!”对于输出的智障人打工有无报酬,李 素琼说,这些人在他们家吃穿用住都要开支。“用工的老板支付报酬给我们,我们的做法是在除去所有开支后,每天给每个残疾人预留18元,作为他们将来的生活 保障,也打算给他们买保险之类的。
李素琼甚至说,考虑到这些残疾人难以自理金钱,所以才让佳尔思绿色建材化工厂的厂长李兴林将工资打回了渠县曾令全设置的账上。这些钱不会乱用的, 是计划下一步条件改善一些后,夫妻俩准备修养老院或福利院,这些残疾人回来后可以用于养老费用和他们平时的吃住,如果他们愿意回家,也可以带着这些钱回 去。
不过李素琼在被刑拘前的这番说辞被王华等知情村民批驳为“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每个残疾人每天预留18元作为将来的生活保障?!放屁!骗谁 呢?把账给我看看?是不是每个残疾人都有一个固定的账号?”王华气不打一处来,“曾令全把一些癫子租出去,一个月的工钱只有300元,你一天能预留出来 18元?!”
王华说,他曾经劝曾令全给每个智障人建立一个账号,“多少存一点进去,哪怕只有一百元,这样日后人家家人找来,你曾令全也不会被动。但这个铁公鸡 就是不听。”王华介绍,曾经有智障人的家属找到三星村问曾令全要人,曾令全反倒其势汹汹,逼着人家支付生活费,否则就不许把人领走。
曾令全目前到底控制了多少智障人,曾家人的说法是六七十人,但记者调查,曾家人极有可能又在撒谎。
李兴林剥削智障人被新疆媒体曝光后,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曾令全,但知情人士透露,曾令全起初并不以为然。李兴林12月12日一早便让儿子李成龙带着12名智障工人乘坐长途车返回四川,自己则单独坐火车回到成都。
李兴林父子逃离新疆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作出批示,要求严厉打击丑恶现象,“即着专门小组协调相关省份,即使‘上天入地’,也要把不法分子缉拿归案、依法严惩、公开处理,还人民群众一个公道。”
2010年12月14日下午6点,李兴林父子二人在成都被抓,12名智障人得以解救,李兴林父子原本是想把智障人带回渠县还给曾令全的。
“曾令全最初很强势,说他压根不怕。”知情人士透露,曾令全照旧带着三星村基地内的16名智障人到渠县县城某工地上打工,渠县民政局等部门的工作 人员直到夜里7点多才等到了这批刚从工地上回来的智障人。此后,根据曾令全的交代,渠县警方分别在广东与北京解救了10名与30多名智障人。
“绝对不止这些人。”王华说,曾令全目前至少有十几支智障人队伍在外地打工,“广东、北京、天津、湖南、湖北、新疆、四川……都有!”
曾令全的父亲曾永明接受采访时说漏了嘴,他承认,目前有十几支队伍在外地打工,而曾令全从2007年开始盈利。曾永明介绍,曾令全有十多个管理 员,他们带智障人到外地打工前一般要交给曾令全八千到一万元不等的押金,春节回川后结账,所有工资必须打入曾令全的账户,然后四六分成,曾令全占四成,按 照曾永明的介绍,每年年终给管理员的分成高达六七十万元。
此外,曾令全年终还会根据绩效发奖金,每个月如果有三分之二的工人正常出工就算效益良好,会有800到1000元的奖金。
曾令全的弟弟曾国华、妹妹曾令菊、女儿曾德凤、女婿以及其他一些亲属按照村民们的披露,都带着智障人在外地打工。有群众向本刊记者反映,三星村附 近有一个建材市场,一个外号曾桥儿,本名曾建桥的人常年带着一支“癫子”搬运队打工,所有的“癫子”都是从曾令全那里租来的。“不分昼夜,只要送货的卡车 来了,癫子们就要上去搬运,一件琉璃瓦几十斤,我亲眼看到一个癫子搬着搬着就把琉璃瓦扔了,不肯干活,站在那里哭。” 一名建材老板透露,这名智障人当晚被曾令全领回基地,第二天又乖乖干活了。
“奥秘就是打,我亲眼看他对着癫子噼里啪啦煽耳光。”王华告诉记者。他估算曾令全起码控制了三四百个智障人。
三星村的村民到了年底就时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天刚亮,曾令全就骑着摩托车,后面跟着长长的“癫子”队伍,每个“癫子”两只手上都握着一块板砖,跑 慢了就会被打。曾令全曾经跟王华解释过,说这样是为了增强“癫子”们的体力,好干活。“队伍起码100多人,很壮观,而这些只是跟曾令全从外地回来的一部 分。”
曾令全的亲友将“癫子”们带到外地打工后,也会复制曾令全的管理模式,从所在地的街头“捡”回流浪人员,棍棒教育壮大队伍。罗政在湖南出事就是师从曾令全所致。“这样算起来,人数就更多了。”王华认为。
放高利贷,命案在身
王华说,据他了解,这些智障人在外地多的一个月可以赚到2000元左右,但钱全部被曾令全私吞了。为此,曾令全乃至他的亲属全都在这几年发了财, 曾令全以及他弟弟的房子在当地都是相当耀眼。号称贴钱做慈善的曾令全2010年5月花15万元买了一辆银灰色的本田轿车,在培训基地,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凌 志轿车。
李素琼解释,凌志车是朋友寄存的,但王华等知情人士却披露,这是另一个黑幕。三星村人尽皆知——曾令全在放高利贷!
根据此前与曾令全的交流,王华推断,曾令全这些年来靠剥削智障人,起码赚了几百万元。“有了钱之后,他开始放高利贷,建材市场不少老板都问他借过 高利贷。”王华告诉记者,“××50万元、××100万元……曾令全家中停放的黑色凌志车就是一个还不出高利贷的老板抵押给曾令全的。”
有了钱之后的曾令全在村民们看来表现出了一夜暴富者惯有的陋习,村民们说他甚至有了一个1977年出生、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的情妇。渠江镇八益驾校 的易维全谈起曾令全就怒骂此人是一个地痞流氓,惹怒易维全的事情是,几个月前,曾令全的情妇到八益驾校学驾驶,霸道占车挤走其他学员不说,最后由于自身原 因,路考通不过,曾令全多次到驾校闹事,甚至扬言殴打驾校管理者,最终驾校不堪骚扰赔钱了事。
有了钱后的曾令全在村民们看来仍旧是一个“比刘文彩还要刘文彩”的“铁公鸡”,王华说,他对“癫子们”的态度实在令人看不下去,有一次当街殴打“癫子”,被忍无可忍的村民怒斥,“你不能这样对待残疾人!不许打人!”
记者在渠县民政局救助站见到了被从曾令全的培训基地解救出来的16名智障人,一名叫刘成云的智障人惊魂未定地诉说,他被曾令全安排到工地搬砖,不小心打烂了几块砖,就被责令跪下,然后被曾令全的人用手抽嘴巴,用篾条抽头。
来自孝感的李红阶自称去年在渠县街头流浪,被曾令全抓进“乞丐收容所”,进去就打,之后逼着他到工地搬砖、和水泥,天没亮就出发,天黑了还要加 班。 “早上起床晚了,拿起鞭子就抽,跑也跑不掉,抓回来就打!”这些智障者多数神志不清,但所有能够表述的智障者都高喊“我想回家”。
王华直摇头,他说,这些智障人在曾令全眼里完全就是他用来赚钱的工具,三星村的村民们告诉记者,几年前,曾令全带着“癫子”在渠县砂石码头卸砂石,当场淹死了两个,但曾令全没有报警,“火化了一个,埋了一个,听说砂石老板赔了几千元就了事了”。
记者就此找到了砂石码头的老板向久昌,他回忆,几年前,曾令全曾经带着十几个“癫子”到他的码头打工,工钱跟正常人一样,“一个月一千多元,干了 一年左右。”向久昌说,“癫子”实际只淹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跑了,“按照我跟曾令全的用工协议,我只负责发工资,其他的事情一概由曾令全负责,但癫子淹死 后,我还是从人道主义出发,觉得必须要找到尸体,因此我垫资把人捞了上来。”
曾令全没有报警,也没有纠缠向久昌,淹死的癫子的尸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曾令全私下处理了,仿佛这个世界上压根就不曾有过这个人。
渠县官方难脱干系
谈及多年来为何没人向有关部门举报曾令全,村民们说这是因为曾令全不断宣扬组建残疾人自强队,抓癫子劳动是得到渠县政府批准的。曾令全因为工资被 拖欠,曾经带着几个智障人到北京找到全国残联主席邓朴方,邓朴方对残疾人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很重视,让秘书接待了他们。但这事被曾令全说成是连邓朴方都支 持他抓智障人打工。
村民们告诉记者,县上领导每年都来曾令全的培训基地参观、慰问,而每次曾令全都让“癫子们”穿上旧式军装走正步给领导汇报表演,因此村民们逐渐相信曾令全有官方背景。
此次新疆事发后,渠县政府在第一时间做了一件令外界广为质疑的事情——派人赶在媒体到来之前搜走了培训基地一堆物证。曾令全的弟媳黄长琼说,这些 证据包括渠县民政、残联、统战等部门此前颁发的铜牌、荣誉证书、锦旗、批复的文件以及县各个部门领导前来视察、慰问的照片等。曾家人说,这些证据足以证明 曾令全收留残疾人并派到外地务工完全是在渠县相关部门支持下进行的。
基地办公室里还曾挂有一张自强队组织结构图。排在第一位的是董事长熊克志、第二位才是曾令全,熊克志曾担任渠县县长、人大主任,但他否认了自己是残疾人自强队的董事长,他认为曾令全懂得利用政治。
因为渠县民政局局长王勇说曾令全所谓的渠县乞丐收养所没有任何审批,政府也不可能审批,这全系曾令全的个人行为,对于曾令全的具体情况,自己也是从网上知道此事,其他一概不知道。曾家指责渠县政府在竭力想跟此事撇清关系,为此摆出了另一些证据。
曾令全的外甥黄曾(音)在基地二楼宿舍打开一个包裹,指着里面的被褥、棉大衣说这些都是渠县民政局送来的。曾家人回忆2009年、2010年连续 两个春节,渠县县委统战部副部长张有荣和民政局干部都到培教基地视察慰问。“他们送来了60件棉大衣、10壶油、大半片猪肉、20袋大米……”曾家人说, 培训基地多年来都是渠县民政系统的慈善典范,“政府说他们事先不知情,可能嘛?!”黄曾抱怨。
黄长琼向记者出示了一份复印件,内容为:兹证明“四川省渠县乞丐收养所”经渠县政府同意、人大许可,成立属实。在证明文件上签字盖章的包括当时的渠西乡政府、渠县民政局、派出所,日期为2000年3月20日。
这是渠县首次对曾令全的“乞丐收养所”作出官方认定,据记者调查,渠县民政局最初曾试图将这个收养所收归当时的渠县收容遣送站管辖,定名为“渠县 收容遣送站渠西教育场”。不过,曾令全认为这是民政局眼红,想夺他的利,因此四处上访,认为渠县民政局的做法改变了他个人自筹自办公益事业的性质。
曾令全的妻子李素琼在被刑拘前解释,渠县收容遣送站(现渠县救助站前身)在水口乡太平寨麻风病院原址建立了一个收容教育基地,实际上是准备与曾令 全一样进行劳务输出,当时的收容遣送站站长(现救助站站长)刘定明还曾提出让曾令全去管理,月工资1000元,太平寨基地的管理人杨军义也多次找曾商议合 作,都被曾拒绝。为此,双方曾发生冲突,收容遣送站以没有户口为名突袭曾令全家,将智障人全部带走,曾令全最终妥协。根据曾家人的介绍,双方的合作模式 为:收容站将残障人送给曾令全培训,然后外派务工,所得收入与收容站分成。此外,收容站在接到生意但人手不够时,也会向曾要人。
2003年,渠县收容遣送站更名为渠县救助管理站,但双方的合作仍在延续,曾家出示了一份证据,表明2006年杨军义与曾令全签订了一份用工协定,杨军义以每月1000元的价格从曾令全处领走了三名智障人。
记者翻阅相关卷宗发现,2006年,曾令全的妹夫罗政在湖南耒阳被捕后也曾交代,所有智障工人的工资都没有发,而是曾令全和政府部门分成。不过,对曾家上述所有指控,渠县民政局救助站站长刘定明在接受采访时坚决否认。
2006年,罗政被抓曾牵出了曾令全以及“渠县残疾人自强队”,曾令全因此被湖南警方追捕,这是曾令全与渠县救助站合作后的第一次危机,但曾令全 并未受到影响。几乎在湖南警方要求渠县警方协助追捕曾令全的同时,曾令全居然顺利拿到了渠县渠江镇民政办批复同意“残疾人自强队”改名为“渠县渠江镇残疾 人自强队”的批复文件。渠江镇鼓励曾令全“为促进我镇残疾人事业蓬勃发展,全面建设和谐社会贡献力量”。
有了渠县相关部门的“尚方宝剑”,曾令全的“慈善事业”从此“蓬勃发展”,其个人后来也在2009年、2010年当上了渠县政协委员、县工商联执委,不仅得到政府多部门的赞誉,更是获得了政治光环,他还神通广大地为部分智障人办了身份证、低保,每月骗取政府补助。
当初给曾令全这些政治光环和特殊照顾的部门现在却都在正义凛然地“喊冤”与“辟谣”。
已退休的原渠县人大主任熊克志表示,2009年,他陪统战部副部长张有荣到培教基地慰问时曾提出两个问题:一,残疾人是否享受到了与正常人同等的人权;二,这些残疾人挣的钱是否真的用在了自己身上。
“做善事和打着善事的牌子去敛财是两码事。”熊认为他这番话与其说是对曾令全说的,不如说是在提醒当时在场的官员。“可惜他们并没有意识到”。
12月16日深夜10点多,渠县相关部门又做出了让自己陷入舆论被动的举动:在记者们结束一天的采访离开三星村后,他们突然组织了几十人分乘七辆车连夜赶到曾令全的“培训基地”,将旗杆砸毁,连同基地内剩余的锦旗、标语一同带走。
曾令全的弟弟曾国华勃然大怒,他宣称已被政府逼急了,将向记者透露更黑的内幕。但他后来又变卦了,表示记者必须将家庭住址告诉他。
“我还要在这里生活,如果你们不保护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渠县官办“奴工基地”揭秘
村民们说,这里比曾令全的“培训基地”要黑百倍,因为在曾令全的基地内,智障人员至少还能吃饱,但在太平寨,被强制奴役的流浪人员吃的是红薯稀 饭,甚至是菜叶煮稀粥,食不果腹,难见腥荤。因为实在太饥饿了,“奴工”们出外劳作时常忍不住偷吃,甚至看到生肉,不管卫生与否塞到嘴里就吞。
求助人员沦为奴工
曾令全奴役智障人,触犯众怒,但他并不是最黑的,在渠县有一个比曾令全及其“残疾人自强队”更黑的“奴工基地”,其管理手段、剥削模式与曾令全极其相似,且手段更为残忍,性质更为恶劣——这个“奴工基地”是官方背景的。
如同曾令全的勾当在三星村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在渠县水口乡坪花村三组的太平寨,也有一个多年的公开秘密——建在此地的渠县救助站太平寨救助基地简直就是一个魔窟。
渠县救助站太平寨救助基地距离渠县县城约40多公里,山路崎岖,相当偏僻,记者在这个基地看到,此处地势险要,东、南、北三面是最高处达60多米 的悬崖,西面是一面3米高600多米长的石墙。它的前身是渠县麻风病院,随着麻风病人治愈或死亡,麻风病院逐渐废弃,直至十年前被当时的渠县收容遣送站租 用为收容教育基地。
不过,这个被高墙、悬崖与外界阻隔的收容教育基地被村民们指责为从创办第一天起就强迫被收容人员劳动,不给报酬。收容遣送制度在2003年因为孙 志刚事件被废除后,收容遣送站变身为救助站,根据知情人士的透露,收容遣送制度废除后,太平寨曾停用二十多天,但此后很快又重新开张。
太平寨救助基地自成立以来,负责人就一直是渠县救助站的护送股股长杨军义,曾令全的弟弟曾国华向记者反映,曾令全与杨军义之间有秘密的用工协议, 杨军义曾经以每月1000元的价格“购买”了曾令全“收留”的三名智障人。曾国华还揭露,渠县救助站站长刘定明以前跟曾令全的关系很好,“他经常把收容站 的人送到这边来,后来他跟我哥要钱太多,最后闹翻脸了。后来自己搞了一个收容站,自己做起了生意。”曾国华反复说,在曾家的智障人很多是刘定明送来的,而 且是以私人名义送来,然后收钱。
记者曾就此向渠县救助站站长刘定明求证,他矢口否认。但当记者来到水口乡,很多村民都表示,他们对上述情况早有耳闻,更为惊人的是,村民们表示, 他们亲眼目睹了那些原本到救助站求助的流浪人员被送到太平寨救助基地,管理者牵着狼狗、带着警棍暴力胁迫“被救助人员”劳动,遇有不从,抄起板凳扁担就 打。
太平寨救助基地占地140多亩,寨内种有100多亩农田、果园,并在后面的麻风病房养猪牛羊等牲口,按照村民们的表述,被奴役的这些流浪人员除了 要负责寨内的劳作,还被强行派出去为周边的农民收谷子、到建筑工地做苦工,他们每天的工钱只有三五十元,但就这一点工资也全被太平寨救助基地的负责人拿 走。
有知情人士披露,杨军义甚至在太平寨附近的乡镇承包一个砖厂长达两年,其间,杨军义强迫十多名智障流浪人员在砖厂干活,但工资分文不付。
曾令全奴役智障人事发后,杨军义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而太平寨救助基地的牌子也被摘走。知情人士透露,寨内的十多个智障人员已经被秘密转移。
目前的太平寨救助基地是大门紧锁,狼狗守院。
住地下室,食不果腹
杨军义假借“救助”名义奴役流浪人员尤其是智障人的巅峰是在2005年,按照知情人士的说法,其日常控制的求助人员多达六七十人,但凡到渠县救助站求助的人都会被拉到太平寨基地,在暴力的胁迫下强制劳动。
在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被奴役的流浪人员生活惨淡,远不及曾令全的培训基地,太平寨救助基地有一栋两层的楼房,分成9间客房,其中5个标间、4个 单间,基本都带有独立的卫生间,隔壁相连的平房中设有厨房和餐厅,可供50人进餐。在一间标间里,记者看到贴有一份关于“太平寨桃花农庄”的简介,这份标 注为2003年5月1日的简介表明,这里是一个游客休闲、度假、避暑、观光、娱乐的“最佳去处”,但这只是其光鲜的外表,记者发现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甚 至院前都设有一些自动麻将桌,丝毫没有救助基地的影子。
基地的奥秘在地下,穿过餐厅有水泥楼梯通往地下,那里阴暗的水泥地下室是奴工们的住所。奴工们住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水泥墩上铺一层稻草就是一张床,杨军义将民政局接受的社会捐赠的床褥拿来给奴工们盖。
村民们说,这里比曾令全的“培训基地”要黑百倍,因为在曾令全的基地内,智障人员至少还能吃饱,但在太平寨,被强制奴役的流浪人员吃的是红薯稀 饭,甚至是菜叶煮稀粥,食不果腹,难见腥荤。因为实在太饥饿了,“奴工”们出外劳作时常忍不住偷吃,甚至看到生肉,不管卫生与否塞到嘴里就吞。
几个月前,一名50多岁,编号“3号”的智障人在被弄到太平寨救助基地几年后,偷吃生肉发病而亡。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被村民们公认为是杨军义,2006年,杨军义在太平寨办农家乐,发生命案,后杨军义将救助基地承包出去,根据记者调查,前后有近 10个老板承包过太平寨。办酒厂、猪场、果园,用工全为被囚禁在此的流浪求助人员,杨军义与曾令全一样将这些流浪人员当成了私人财产,承包价格很低,每年 只有2万元,而这些钱全都进了杨军义的腰包。
渠县涂溪镇梅湾村党支部书记何明与李明华是太平寨救助基地目前的承包者,李明华承认,所有的承包款都给了杨军义,但杨并未出具任何票据。多年来, 杨军义与承包商合作,持续将求助人员送至太平寨强制劳役,以李明华为例,其承包了其他农户20多亩耕地,一直让杨军义控制的智障人耕种,记者采访时,发现 了一名智障老人正在李明华的地里劳作。
这名智障老人自称王福能,60多岁,已经在李明华这里做了很久的劳工。根据周边村民的介绍,太平寨内的奴工们“吃的是牲口饭、做的是牲口活”,三伏天,从上午干到下午一两点才能吃饭,连草帽都没有。晚上10点多才能收工。
杨军义还与曾令全一样曾将智障人送往外地打工,2007年,此人曾安排一个名叫燕桂芬的人带着数名智障人到新疆打工,但从此消息全无。
曾令全的妹夫罗政2006年在湖南因为通过鞭打、电击等暴力手段强迫智障人为黑砖厂打工被判刑8年,其当时交代,所有智障人的工资都被汇给曾令全,由曾令全与渠县民政局领导分成。
由于官方拒绝接受采访,目前不知道罗政所说的“领导”是杨军义还是刘定明。
逃跑者被打死
从曾令全的救助基地被解救出的智障人反映他们逃跑一旦被抓就会遭受毒打,而在太平寨救助基地,这样的情况更为令人发指。太平寨救助基地的高墙上插 满了玻璃碎片,但仍旧有不堪忍受暴力奴役的智力正常的求助人员奋力逃跑。2005年的一个深夜,村民王某和父亲就救助了一名逃跑者,王某当时因为建房子, 将砖块堆积在太平寨围墙下,逃跑的奴工因此从高墙跳下,借助砖堆逃脱,他向王某讨要了一只手电,喝了一碗稀饭,拒绝了王某父亲给他的钱,顺着坡逃走了。
并不是每一个逃跑者都有这样的幸运,水口乡坪花村三组的村民目睹了其中一名逃跑者被抓回来后,用绳子捆起吊着殴打,后坠入悬崖。崖下的村民报案, 救助基地又将尸体搬回去秘密埋葬,村民们义愤填膺,组织人员找到了埋尸地点。村民们至今提起当时的情形仍难抑愤怒,大骂不已。对于救助基地内这些惨无人道 的行为,村民们曾多次到县、市集体上访,但却失望而归。
麻风病院的医生雍朝彬还透露,一些被遗弃的婴儿送到太平寨救助基地,因为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只有养死的,没有养活的”。
杨军义以及太平寨救助基地内的这些黑幕,让人难以置信,这居然发生在当今的中国。太平寨内的智障人目前已经被“及时转移”,不过,从寨内刚翻耕的 农地、待喂养的牛羊,还有那个孤零零站在山坡上放牛的智障人,人们还是可以看出端倪。这名智障人的编号是“5号”,他被关在太平寨已有5年。
“5号”是目前基地唯一剩下的智障人,他在救助基地的任务是养猪养牛,由于很多智障人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基地的管理者平时就以编号呼唤他们,久而久之,“5号”就成了这名少年的名字。
基地楼上的标间空着,但5年来,“5号”却只能睡在地下室。他的房间房门是道铁栅栏,上面挂着一张破布,屋内,一个水泥墩子就是床,墩子上摆着破得露出弹簧的床垫,床的周边墙角是一圈小便槽,直接通向室外。
不过这已经是整理过的,村民们说,平时床其实只是稻草铺就,“5号”平时吃饭的厨房在地下一楼的一间厨房,肮脏的大锅里正在煮着一锅带叶萝卜。“5号”说这是给猪吃的,而他自己则指着旁边一堆用来烧猪食的生萝卜说这就是他的食物。
“对太平寨以及杨军义的情况,我一概不知情。”渠县救助站站长刘定明扔下这句话后再也不肯回应。
谎言终究是要被揭穿的,2010年12月21日,渠县连续发出两次通告,经调查杨军义在被指派为渠县救助安置基地负责人期间,私下以个人名义与 “渠县残疾人自强队”曾令全曾签有智障人员用工协议。该县事件责任调查组决定对杨军义纳入曾令全案一并侦查;当日下午,该县公安局对杨军义刑事拘留。同 时,渠县救助站站长刘定明已被渠县民政局宣布停职,接受纪检监察部门调查。
由渠县纪委监察局牵头对曾令全一案涉及的部门监管、民政救助、残疾人权益保护等方面展开全面深入的责任调查,对有违法违纪、失职渎职行为的部门及相关责任人将严肃处理。
发人深省的是,本应对流浪人员施行救助的救助站最终何以沦为“奴工基地”?
阳光下的罪恶
曾令全将智障人卖到外地打工,牟取暴利绝非新疆一次。记者在曾令全的残疾人自强队基地发现了一本通讯簿,上面记录了分布于四川、湖南、广东、江苏、北京等多地砖厂、建筑工地老板的电话号码,在基地,记者还发现了曾令全与南通某工地的用工协议。
黑工厂“佳尔思”
很遗憾,由于监管部门的失职,12名智障人员在新疆托克逊县佳尔思绿色建材化工厂遭受的非人待遇,在长达数年的时间内居然没有被制止。如果不是群 众最终难以忍受良心的煎熬,愤然向媒体举报,这个在国道边堂而皇之进行的罪恶恐怕还将继续,而曾令全以及“渠县残疾人自强队”的真面目恐也难以被揭穿。
12名智障人员在佳尔思厂内的劳动环境让人担忧,接到举报的记者赶到现场时看到,工厂内部地上的粉尘没过脚踝,风一吹,粉尘就往鼻子、嘴巴里钻,但是身上落满粉尘的工人,除了一名在鼻子上挂着一片不起任何作用的烂布外,没有一个人戴着口罩防护。
工厂的老板李兴林是一名来自四川南充的农民,40多岁,他居然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的用工是手续齐全的,因为他与四川省渠县残疾人自强队签订过用工协议,他甚至认为残疾人自强队的负责人曾令全是在做善事,因为他组建了自强队,让智障人“自力更生”。
2008年9月9日,李兴林与曾令全签订了一份《劳动协议》,但这份所谓的协议只有两人的指印,没有任何公证机关的证明,在这份协议前,李兴林已 经从曾令全那里接收了一批智障人。这份协议写明,经甲(李兴林)、乙(曾令全)双方协商,甲方用乙方(渠县残疾人自强队)第二批队员5名。前面的人员按前 面订的协议不变,继续实行。在签字之日起,一次性支付5名队员半年工资9000元,所欠工资于2008年10月15日起,每月付750元,到2009年9 月 15日付完。第二批队员5人,每月每人工资300元。第二批5名队员,2008年9月15日至2009年9月15日期间,每人工资3600元,不论在任何 情况下,不管有没有活干,甲方必须给乙方付清工资。
这就是这些智障人的“卖身契”,他们的苦难就此开始,李兴林每个月都要向曾令全支付工资,他出具的2010年11月12日的转账凭条表明上个月他将2520元工资通过一个名叫蔡涛的人转入了曾令全的账户,不过,智障“包身工”们却得不到一分钱。
李兴林又是怎样管理这些智障人的呢?佳尔思厂不远处的一个王姓老板揭露,他从没见过这样狠心的老板,动不动就朝工人脸上打巴掌,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一名叫“蛋蛋”的工人曾经想跑,被老板娘发现后在老板娘指着的位置跪下,而后脸上挨了老板娘几巴掌。
在佳尔思厂,这些智障人员按照李兴林的介绍,“从不爱洗澡,从不喜欢戴口罩”。李兴林的话外音似乎自己对这些智障人已经仁至义尽,但事实揭穿了他的谎言。在这家工厂,工人们住处冰冷而简易,褥子就是一层薄薄的床单,甚至只是铺了层硬纸壳。
到了吃饭的时候,老板娘将盛面的铝锅放在地上,一勺勺舀给工人,两条狗不时探进锅内舔食面条,老板娘举着勺子冲狗吆喝,狗不听,她也就不管了。这个场景被当时在场的记者拍了下来,很多人在看到这张照片后愤怒地上网谴责,然而李兴林却不以为然。
在李兴林的逻辑里,他认为自己与曾令全签订了劳动协议就可以心安理得强迫智障人从事强体力劳动,甚至,他还认为自己是在做善事,“这些傻子在外边 得不到温暖,在这里有饭吃”。他甚至冷血地说,“这些人,站时是个光鸡蛋,死了就是方块块。”怕记者不明白,他又补充:“活着的时候不值钱,死了就值钱 了。”
在李兴林的眼里,这些可怜的智障人完全就是工具,而不是鲜活的生命,事实上,工厂开在国道边,群众此前也不是没有举报过,库米什镇派出所副所长付昌民表示,派出所也曾去厂里查看过,但厂老板称与四川省民政部门签署过用工合同,就没再过问。
尽管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做善事,李兴林对自己的罪行还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当媒体曝光后,他就立即将12名智障人带回四川,想还给曾令全,一推了之。
在新疆警方的跨省追捕下,李兴林刚回到成都就落入法网。
湖南命案后的遗憾
曾令全并不够狡猾,早在四年前他就露出了狐狸的尾巴,但遗憾的是,当时他并未被绳之以法,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四年内,他的“事业”日益壮大,更多智障人深受其害,直至此次新疆事发。
2006年5月13日,一名乞丐被抓至湖南耒阳市锡里砖厂强迫做工,因乞丐不从,被殴打,后抛至野外死亡,耒阳市公安侦查案件时发现,锡里砖厂内 大量来自四川的工人或精神不正常或痴呆,管理人员常采用捆绑,用铁棍、竹片和机器皮带抽打,甚至电击等残忍的方式强迫残疾人劳动,并不付工资。这批外地工 人就是来自渠县的“残疾人自强队”。
锡里砖厂老板翁秀清和监工罗政交代:19名民工都是渠县曾令全带过来的。翁秀清和曾令全签订了用工合同,工钱支付给曾令全,曾令全派妹夫罗政在厂里管理四川工人。
自2005年被曾令全送到锡里砖厂,18名智障人从没拿过工资。其实按照翁秀清与曾令全签订的合同,他们每人900元一个月,其中绰号叫“成龙” 和“拐子”的工人每月300元,余小欧是450元一个月。出事的第二天,5月14日早晨,刚发了4月的工资,19个人一共11000多元。但钱却全部由罗 政领去汇给曾令全。
罗政管理智障人的手段就是暴力,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罗政在砖厂机房里专门安装了插座和电线,对不听话不做事的人,就捆起来,然后用220伏的电击打。工人罗小平说,罗政经常用电击我,把我的手都烧臭了。罗政还经常威胁我说:“不听话,就打死你!”
2006年5月,锡里砖厂业务扩大,工人不够,翁秀清再次向曾令全要人。曾允诺后,翁秀清派翁梅龙去四川接人。可是曾令全的业务也很好,到了四川后,曾令全变卦了,只肯给四五个残疾人。翁梅龙看了“货”,只有两个能勉强干活,最后空手而归。
翁秀雄于是向翁秀清提出:他们的“癫子”也是从街上捡来的,我们何不也从耒阳城里捡几个“癫子”回来做事?11日晚上8点多,翁秀雄、翁梅龙喊上 四川民工彭国强、付海,四人驾驶砖厂拖砖的卡车从耒阳蓝天市场菜场里逮住了一个流浪汉(死者)带回砖厂。由于这名流浪汉精神不正常,且不听话,不肯干活, 却很能吃饭,从11日晚到12日晚上,他不断遭到砖厂管理者的殴打,12日晚上6点多,翁秀雄要付海用皮带将流浪汉双手捆住绑在新机房的木桩上殴打,翁秀 清用电源线接机房电源电击流浪汉脚部,翁梅龙用电动机皮带抽打其大腿处;翁秀雄又命令其他工人用搅拌机的皮带抽打流浪汉。
打了十多分钟,流浪汉惨叫不断。罗政要流浪汉干活,流浪汉还是不愿干活。殴打再次开始,直打到流浪汉垂下了头。晚上9点多钟,翁秀雄觉得流浪汉做不了事,决定放他走,便将其扔到市委后山一工地。当夜,流浪汉死亡。
这起案件发生后,耒阳公安曾赴渠县抓捕曾令全,但曾已逃跑。罗政当时交代,曾令全收养残疾人做工已有10年左右,渠县民政部门委托曾令全收留残疾人,能干活的,让他们干活,曾令全把他们带到村子的一个大房子里,然后要他们干农活,教他们搬运、挑担。
47岁的王川元是渠县岩丰区汉碑乡玉青村8组的村民,他是锡里砖厂川籍民工中仅有几个头脑正常的民工之一。2005年10月,曾令全来到王川元家 喊他出来打工,说是给30元钱一天,每月5日发工资,王川元就跟他来了。但到了这里后,从来没有提过工钱的事。王川元说:“连做事吃饭都要挨打,还有哪个 敢问工钱?”
被强迫打人的付海来自四川仪陇,他最初在渠县收垃圾。2005年的一天,他被曾令全逮住。曾令全说他经过中残联批准有权收流浪者,将付海的身份证 和卖垃圾的1900多元钱收走。付海被强迫搞基建一个多月,后被曾送到东莞、深圳搞建筑,两个多月后,又被曾令全送到了耒阳锡里砖厂。
四年前的这起案件第一次曝光了曾令全以及“渠县残疾人自强队”通过暴力控制智障人,强迫劳动,剥削的黑幕。但是,罗政认为,他们是合法的用工模式,是当地相关政府部门认可的。罗政承认工钱没发给工人,而是曾令全和政府部门分成。
令警方意外的是,翁秀清等人的亲属在案发后居然到检察院控告警方,理由是:他们的用工得到了政府的许可和表彰。警方的调查办案干扰和破坏了他们的“慈善事业”。
当年,耒阳市公安局曾向渠县警方发出通告,请他们协查曾令全,但一直杳无音讯。此间曾令全的“残疾人自强队”规模进一步扩大,甚至受到渠县相关部门的表彰,并成为渠县政协委员、工商联执委。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愤懑的事情,由于地方公安、劳动、民政部门的失职,导致曾令全逍遥法外,更多智障人落入他的魔掌。
这是阳光下的罪恶,更是文明社会的悲哀。
黑色救助站的幕后有什么
我们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样丧天害理的恶事呢?
在调查新疆使用智障人做奴工的案件中,查出了一个四川渠县的黑奴工基地,一个叫曾令全的人,十几年来一直以“自强队”的名义,在周边地区和城市强 行 “征集”智障人,然后把他们卖出做奴工牟利。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在当地居然屡次得到民政部门的表彰。当人们指责渠县政府比较官僚,比较不负责之时,记者 深入调查,发现这个县民政局所属的救助站和救助基地,居然干的事跟曾令全一模一样,也是强行收集智障人,然后把他们卖出去做奴工牟利。由于有官方的背景, 这里的智障人待遇更差,逃跑者受到的惩罚更加严酷。现在,这个救助站和救助基地的负责人已经被刑拘。
显然,这是1949年以来,全国第一起由官方民政机构插手的恶性拐卖人口的事件。事件的恶劣程度,无论怎样形容,都不过分。客观地说,即使对我这 样一个经常接触社会黑暗面,神经足够坚强的人来说,这个案件的黑恶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政府主导的强拆致人自焚,已经够可怕的了,但毕竟还要打着公 共利益的招牌,而且还只是间接加害于人,而这种黑奴工的贩卖,无论怎么说,都属于赤裸裸的黑社会行径。
尽管渠县救助站的黑恶超出了我们的忍受限度,但这种恶行,在本质上都源于一种冲动,就是政府牟利的冲动。少数地方政府的公司化,曾经是被某些西方 学者称道的现象,认为这种公司化,拉动了中国的现代化。但是,当市场秩序已经初步确立,政府的公司化依然有增无已,不是及时退出做守夜人和仲裁者,政府就 变成了握有超级权力的巨无霸公司。政府自身和政府中人,就会肆无忌惮地利用公权力为自己牟利。这时的政府,公司属性就压过了政府属性,追求利益,成为政府 的基本动力。
到了这般境地,这样的政府公司,事实上是没有人可以给它踩刹车的,更谈不上监督和制约了。因此,这样的政府公司就会沿着趋利的轨道一直滑下去,直 至滑向犯罪,能干出什么坏事来,真是无法预料。这里,有政府中人个人性质的犯罪,也有某些政府组织的有组织犯罪。以前,曾经出现过负责缉毒的警察,利用手 里的权力,从放纵毒贩走到自己亲自贩毒的事。而现在,又出现了民政救助站,借用救助残疾和智障人的机会,从事智障人贩卖的事件。这种事,一般来说,不大可 能是救助站和救助基地负责人个别的行为,只可能是一桩集体犯罪。这桩案件后面还有谁,有何种背景,我们还不清楚,但这样大规模的奴役和贩卖人口,一做就做 了如此长的时间,若说救助站和救助基地的主管部门完全不知情,是难以令人相信的。毕竟,这不是关在黑屋子里交易,这是一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关 押、围捕逃逸者的公开犯罪。
显然,这样的犯罪,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底线。我们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样丧天害理的恶事呢? 仅仅是因为利益吗?卖一个智障人做奴工,能挣多少钱呢?可以想象,即使价格再高,也抵不上强拆的利益。可以想象,为一个地方的民政部门,他们没有强拆的权 力,又羡慕别的部门的油水,因此,只能在自己权限范围内想辙。可以说,为了挣钱,他们已经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挖掘了遍,最后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智障人头上。 在这个过程中,趋利的冲动,盖过了一切,道德、法律,包括作为人起码的良心,一走,就走了这么远。这期间,山西黑砖窑事件爆发,举国一致声讨,居然没有让 他们收手。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胆大妄为,真是令人惊掉了眼镜。
渠县事件告诉我们,政府的公司化,已经到了一个何等可怕的境地,会产生何种后果,如果再不改弦更张,在不久的将来,政府也许就不再是政府,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黑社会了,政府工作人员也不再是人,而且是禽兽了。 _(网文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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