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17日星期日

獵書周記﹕《此時此地》﹕倒懸的艾未未


卜蒙斯達

刊於《明報》2011年4月10日


【明 報專訊】暫且不管艾未未忽然「失蹤」是否涉及可笑的「經濟犯罪」,是否「炮打蒼蠅」,此時此刻,不如花一兩天閱讀他的「唯一中文著作」《此時此地》吧,當 中有他的網誌,也有訪談錄,那就看看這個在封面上倒懸的大鬍子怎樣描述一個顛倒的世界,也聽聽他對這個複雜得無可理喻的世界如何發出簡單的聲音。

點題文章〈此時此地〉從房子說起,他細說半生住過的地方,最壞的和最好的都住過了﹕「除了兵營監獄,幾乎什麼樣的房子我都住過」。他不喜歡「簡約」這個像 糖尿病那樣的詞語,只愛說「簡單」﹕「因為我是一個比較簡單的人,我遇到的事情都不需要用智慧的頭腦,我很幸運,需要高智慧的事,我都不會遇到。」

他說他的設計有一個特點,「就是留下餘地和可能,我認為這叫自由。我不喜歡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讓空間、讓形態回到基本點,這就有了最大的自由」,因 為「人的情感不是設計師可以設計的,它有自己的方式,就像貓下一步的去向,我是無法預知的」。此所以他認為「在所有藝術、建築、設計等活動中最重要的元素 就是『此時此地』」。

他相信「和諧社會」就是讓所有的「不和諧」共存,讓所有的矛盾和多樣性得到展示。〈我們如何失去家園〉就提出「被和諧」的抗議﹕每次回到北京的家(一個不 大的四合院),就覺得「外面的世界再亂,回到院子裏總是明亮,安靜」,但為了迎接北京奧運,「整個胡同都被刷上了煥發生假青色的冷灰色,所有的破敗的門 也在幾十年沒有修復的情下被刷成了朱紅色」,他無法辨認出「被和諧」家門。他說的其實是人的「棲居」,儘管他不一定喜歡這個詞語。

藝術和建築﹕兩種意義的抗爭

其時北京十一條大街的一千多棟樓房被裝扮得像佈景板,他認為那是「中國近三十年最好的隱喻﹕結構不改,系統不改,體制不改;改樣子,改表情,改風格;該改 的永遠不改,不該改的處處亂改。假的屋頂,假的街道,假的城市……」他稱之為「瘋狂癡呆綜合癥」。不怕得罪某些人嗎?他說﹕「他們一直在得罪我,我得罪他 們一下有什麼不可以?」

此書當然也談藝術和建築,艾未未在〈後失身時代〉說﹕「藝術家」或「建築師」只是方便的說法﹕「藝術家裏很多人並不知藝術,建築師裏很多人也並不識建築。 或者說,每個人都是藝術家,每個人都是建築師。」他認為「做藝術和做建築是兩種困境」﹕兩者都有限制,都不可能完善,「做藝術的敵人是來自內部的。如果你 願意妥協,你就是完善的。如果你不願意妥協,你永遠是支離破碎,不可能完善的。這是兩種意義上的抗爭」。

對,藝術是抗爭,建築也是。〈他在尋找一種可能性〉就乾脆說﹕「人的所有活動,都和政治有不可分割的關係。藝術作為人的活動,和政治很難分割。」父親艾 青是著名詩人,他也從不迴避父親的影響﹕那就是讓他認識到語言和思考﹕「我生長的年代是一個眾生普遍遭遇不幸的黑暗年代,他們生命的遭遇僅僅表述了這個時 代的黑暗,只有黑暗的年代才會使有思想能力的人遭受磨難。」

她在這個世界上開心地生活了七年

他倒以另一種形式寫詩,用九千個孩子的背包,裝置成深藍的底色,在上面裝置出十五個紅色、黃色與綠色相間的大字﹕「她在這個世界上開心地生活了七年」,那 就是一個藝術家對汶川大地震死難學童的悼念,當中也有反抗。他有時也用twitter寫仿詩的警句﹕「沒有什麼戶外運動比向威權政府扔石塊更加優雅;沒有 什麼混戰比那些發生在網絡空間的鬥爭更令人振奮。」

他認為互聯網是人類的新希望,「是有史以來,人類脫離猴子從樹上跳下來以後,遇到的最好的一個桃子。它使個人真正獲得了解放,從舊的體系、傳統的信息控制中解放出來。信息的自由獲取和自由表達是今天的特徵,有了互聯網,人作為個人存在才真正開始了」。

他從不諱言喜歡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比鴻毛還輕〉這篇悼文說﹕「他離開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不是弓射出了箭,而是弓和它所繫的那一端的世界離開了箭,瞬間無限地分裂開來。」

悼文也許還有點自的意思﹕「安迪依戀那個充滿了疑惑的世界,儘管這個世界同樣不信任他。他們之間自始至終有難以確定的恩怨﹕暫時在一起,又永遠地分離, 像是一句脫口而出石破天驚的句子卻咽了回去,留下的只是愕然。」因為他跟安迪都唯有「面對一天比一天更為陌生的世界」,無休止地述說一個冷淡的故事﹕ 「警惕你所想要得到的,它們真的會到來。」

卜蒙斯達 bookmonster@mingpao.com

編輯 曾祥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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